第二十九章

歸城施法語

佛陀和弟子們所住的舍衛城祇園精舍，和佛陀的祖國迦毗羅城相距不遠，因此迦毗羅城中的人民，都紛紛傳說佛陀不久就要回國來了。凈飯大王耳聞這些風聲，他並不敢妄想和佛陀相逢，雖然他也曾想派遣使者前去迎接，但又恐怕遭到佛陀的拒絕。經驗告訴凈飯大王，佛陀雖然是他的太子，但佛陀有佛陀的思想，佛陀有佛陀的責任，要回來的時候他自然會回來，否則，千請萬請，也沒有用。凈飯大王越是思念越是能忍耐，這反而助長了他的修養。

有一天，波斯匿王派遣一位使臣，持一封書信送呈凈飯大王，凈飯大王看了波斯匿王的信後，知道太子的確是一位大覺大悟的佛陀，這又增加了他相見的渴望，特別是波斯匿王信中說佛陀不久要回故鄉的話，勾起凈飯大王強烈的思念之情，他已無法忍耐了。

正在這時，凈飯大王得力的寵臣優陀夷前來晉謁，他見到凈飯大王心有所慮，即刻就很恭敬地問道：

“大王！你心中有什麽憂慮的事嗎？”

“沒有什麽憂慮的事，我心中反而很高興。不過，稍微有點困難。”

“是什麽困難呢？”

“今天，波斯匿王派遣使臣送來書信，他說悉達多最近就會回來。”

“有這樣的事嗎？真是可喜可賀！但不知又有什麽困難呢？”

“我很想派一位大臣前去迎接，以便他早日能夠歸來，不過，問題難就難在這裏，如果我派的這位大臣是一個容易受感動的人，他奉我的使命前去，我怕他非但不能很快請回悉達多，說不定反而被悉達多感動得也去出家而不回來了。”

“大王！假若你是為這個問題掛心的話，那麽，請求大王放心，我願接受大王的派遣，前去舍衛城迎接悉達多。”

“你也是靠不住的，難道你不知道他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嗎？過去憍陳如等五人不就是被他感動得一去不返了嗎？”

“大王！且不說憍陳如等五人，我是有自信的人，當初悉達多要出家，我曾奉過大王之命而加以勸阻，他現在反而能把我勸說出家，那除非天地倒轉過來才有可能。”

“那你速去速回吧！”凈飯大王非常歡喜。

優陀夷正要走的時候，摩訶波阇波提夫人對凈飯大王說道：

“你看！悉達多的座下又要多一個出家的沙門了。”

摩訶波阇波提夫人和凈飯大王都笑起來了。

優陀夷帶了凈飯大王的書信，很快在舍衛城謁見佛陀。優陀夷見到佛陀，心中一驚，因為他已經十多年沒見到過佛陀了，現在看到佛陀的相貌完全改變，穿著的衣服雖然比過去簡單，但佛陀的相好比過去更圓滿、更慈悲、更莊嚴。而且他以為佛陀已沒有過去那樣敏感，佛陀好像增加了不可侵犯的威嚴。優陀夷就向佛陀行了當時印度最恭敬的禮節。

佛陀靜靜看完父王的書信，便向優陀夷說道：

“父王很健康嗎？”

“是的，回稟佛陀，大王很健康，不過他希望能早一日見到佛陀。”優陀夷很恭敬地回答。

“謝謝父王的關心，我也想要回去看看，不久我就要回去。你遠途而來，大概很辛苦了吧？你稍後就去休息一會吧！”

佛陀說後，親自帶領優陀夷在祇園精舍各處參觀，優陀夷看到佛陀的弟子，共住的生活都有條不紊，思想是統一的，利益是均等的，法制是平等的，言語是和善的，心意是共悅的，優陀夷看後非常羨慕，他心下想，能夠在佛陀的座下受教，是多麽的幸福。佛陀此時知道優陀夷的心，故意問道：

“你歡喜過這樣的生活嗎？”

“很歡喜！”優陀夷回答。

“出家做沙門好嗎？”

“佛陀假若許可，我是很歡喜皈依到佛陀的座下做沙門的。”優陀夷這麽回答，他一時竟忘記了承允凈飯大王的諾言。

做佛陀的弟子，本不一定要出家，在家也是一樣可以學佛。佛陀不勉強勸人出家，但佛陀卻希望人人都遵奉他所指示的真理去實踐。現在佛陀叫優陀夷出家，並非有意和他為難，而是希望他真正能夠得度。

佛陀見到優陀夷允諾以後，隨即喊來一位弟子，告訴那位弟子關於優陀夷要出家的事，並吩咐他照出家的儀式為優陀夷剃度。

優陀夷恍惚在夢中似的，任佛陀那個弟子為他剃除須發和穿著袈裟。等到優陀夷完全成為一個沙門的樣子，才帶他來拜見佛陀。佛陀向他笑笑，並稱贊他很像沙門，優陀夷想想不覺也笑起來。他想到現在終於做了佛陀的俘虜，但怎麽樣能歸去回復凈飯大王呢？

做佛陀的弟子，優陀夷雖然感到很榮幸，很得意，但心裏總是不安靜，最後他奉佛陀的慈命，先歸城去稟復凈飯大王，他的心才放下來。

凈飯大王見到穿著袈裟的優陀夷就笑著說道：

“我猜得不錯，優陀夷！你也是靠不住的。他問你些什麽呢？”

“大王！現在的佛陀，超乎陛下和我的想象，只要不是傻瓜，不是狂人，一定會受他的感動而都皈依到他的座下。佛陀說，他在七日之內就會回來，請大王不要多心，將來迦毗羅城中的沙門一定要多起來了。”

凈飯大王聽到佛陀六、七天之內就要回來，心中喜不自勝，對於迦毗羅城中將來是否會有更多的沙門，凈飯大王此刻實在無心去關懷。自從知道佛陀回來的日子以後，無論迦毗羅城中發生什麽重大事情，凈飯大王也不去關心，他只是時時刻刻盼望佛陀的歸來。優陀夷見到如此情形，不覺感動得流出眼淚。

十五、六年前佛陀穿著綾羅衣錦出去，現在佛陀穿著樸實的袈裟歸來。佛陀是出離煩惱的家，舍去太子的位，戰勝一切的苦，遂了歷劫以來的本願，到達正覺世界才歸來的一位一切智者。

佛陀和眾弟子們雖然穿著樸素，但整肅的儀規，安祥的舉止，使見到的人不知不覺地流下眼淚，並且合掌作禮。

佛陀進入祖國的國界，並沒有急忙趕回宮殿，他帶領弟子進入迦毗羅城外的尼拘陀樹林，在那兒休息一會兒後，再帶領弟子進入迦毗羅城中托缽乞食。國中的人見到很多乞食的沙門，他們的師父就是昔日的太子悉達多，都很驚奇，有的前來致最恭敬的頂禮，有的奉送最美好的供養。佛陀不分貧富貴賤，在每一家門前都站立一會。想供養的人以及不想供養的人，想求教的人以及不想求教的人，佛陀都很歡喜微笑地向他們招呼。那莊嚴的步伐，那慈悲的儀表，實在太令人感動！即使對佛陀離國出家的行為有所誤解而不信仰的人，見到佛陀也都生起恭敬佩服之心。佛陀的風度，就這樣很快被傳聞開去，傳到凈飯大王的耳中，凈飯大王驚奇太子歸來怎麽不先來向他問安，他趕快帶領百官大臣前來迎接。

在路上，佛陀和凈飯大王兩個行列相逢，一邊是凈飯大王的行列，極其尊貴華美；一邊是佛陀的行列，整齊靜肅，但不奢華美觀。

凈飯大王慌忙下車，很歡喜地來見佛陀，凈飯大王想擁抱他的太子，他也以為太子一定會投進他的懷抱，但昔日的太子、今日的佛陀威嚴不動如山，凈飯大王感到非常失望，因此說道：

“悉達多！您是我的太子，但現在究竟該怎樣稱呼您，您回國後，為什麽不趕快回宮呢？您為什麽要讓我焦急地等待？您本來可以帶大家到宮中吃飯，可你卻領著這麽多人在大街小巷乞食，您這種生活不是有失我釋迦種族的光榮？不是增加我釋迦種族的恥辱？”

佛陀的慈容，靜得如止水一般，很溫和恭敬地說道：

“父王！我已不是昔日的悉達多，請您不要再稱呼我的名字，照我們先祖的規矩稱呼我好了。”

“不要喊您悉達多，照先祖的規矩是怎麽稱呼呢？您的先祖總沒有在大街小巷乞食呀！”凈飯大王還沒有懂得佛陀的意思。

“我說的先祖是我們出家的先祖，不是在家時的先祖，我的先祖是過去的諸佛，我現在是證得佛果的人，你叫我佛陀好了。”

“您現在是證果的佛陀，您也不準我再喊您的名字，您離開我一別就是十多年，我對您的懷念，我為您的煩心，千言萬語都訴說不盡。你和我分別這麽長久，相見的時候一點感情都沒有，使我怎不悲傷？如同有人口中早就幹渴，忽然遠遠看見路邊有一汪清涼的泉水，及至奔馳到那兒要飲的時候，那個泉水卻突然枯幹，怎不叫人失望呢？

您是我的太子，您應該繼承我的王位，統領全國的人民！”

佛陀知道凈飯大王還存有父子的情愛，即刻向父王說道：

“父王！您對我的深愛，只有增加您的憂悲。我現在的一切不是我一人的，我是一切眾生的。我是繼承過去諸佛的法統，請父王還要多多諒解。

父王生養我，我是父王的太子，我應該酬謝父王養育的恩德，但這並不一定要奉送世間上那些無常的財寶，或是那不實的愛情。說實話，人天稀有的寶貝，乃是勝妙的甘露之法，我將以此報答父王。

人在世間上為生活努力，都是造六道輪回的因，六道輪回的結果離不開苦，苦的根本就是愛欲所致。

把私我的愛欲去除，清凈身口意三業，積聚十善的行為，修養善的德性，晝夜不斷，不被六塵境界轉動自心，不被無明妄想所迷惑，如能這樣，一定能得到未來的大利益，而步上自由解脫之大道。

自由解脫的境地是無我的境地，無我的境地一定要遠離三界的欲念。三界好似焚燒著的火宅，好似無底的大海，沒有什麽快樂可言。眾生出沒在三界六道之內，好比月亮回轉在太陽的周圍，永無息期。天上的愉快、人間的歡樂，絕對不是常住的，真正涅槃的境界，才是第一究竟的快樂。”

佛陀微妙的法音，使凈飯大王心靈深處像有一股不可阻止的力量生起，面前的佛陀，身上像放出萬道耀眼的金光，凈飯大王忽然心生歡喜，一掃愛執之念，從此不再向佛陀提起王位的問題，他即刻說道：

“我知道您現在是大覺大悟的佛陀，我已感到非常榮幸，您旅途太辛苦了，趕快跟我回宮休息吧！”

佛陀和凈飯大王邊走邊談著，比丘們整齊的隊伍、凈飯大王隨駕的車馬都跟隨在身後。一邊是冠蓋雲集，一邊是光頭緇衣，這真是世界上少見的行列。

佛陀和凈飯大王一別就是十多年，佛陀不是不高興和父王相逢，而是知道自己的責任，自己所要做的，在父王的面前，實在不容許有兒女情長的樣子。

年老的凈飯大王當然感到佛陀對他的感情不足，但自己的太子不僅歸來，而且成了佛陀，這衷心的歡喜，那也是不能掩蓋的。

佛陀和凈飯大王進入宮殿時，音樂齊鳴，百官迎接，熱鬧興奮。

耶輸陀羅妃沒有出來和佛陀相見，打從得知佛陀歸來後，就像一塘池水中投進一塊大石頭，掀起巨大的浪花，一刻也不能安靜。她猜想佛陀現在的樣子，她在想見面時應該用怎樣的態度對他才好。耶輸陀羅妃希望佛陀先來和她見面，來安慰她這十數年來的寂寞苦情。但佛陀停留在宮殿中，好像忘記有耶輸陀羅的存在。耶輸陀羅在內宮裏坐立不安，百感交集，時而氣憤，時而歡喜。她想：佛陀是成就正覺的聖者，他要愛一切眾生，怎麽還會獨自地愛她呢？她只要能遠遠地見一面就足夠了！

耶輸陀羅在宮內，站起來又坐下去，坐下去又站起來,，終於扶在柱子上放聲大哭。正在這時，愛子羅睺羅進來說道：

 “媽媽！爸爸回來了，祖母叫我來請你出來。”

還沒有太懂事的羅睺羅，拉著母親的手，把她接出來。

佛陀正在向養母摩訶波阇波提夫人道謝過去的養育之恩，向王弟難陀點頭招呼時，耶輸陀羅和羅睺羅牽著手走來了。

莊嚴的佛陀，在那初逢的一瞬之間，同情、憐憫、慈悲地看著耶輸陀羅。多情美貌的耶輸陀羅心中千變萬化、愛恨交織。凈飯大王說道：“你們終於在今天相逢了，我心中自是非常高興，一位是成就正覺的佛陀，一位是貞節的美妃。佛陀經過千辛萬苦證得正覺，美妃在宮中每聽到佛陀的一食一衣，也甘願學習佛陀的生活，這是我們王族的光榮，出了這些不平凡的人。”

耶輸陀羅擡頭望著佛陀，佛陀是那麽靜靜地威嚴不動，她如釋重負。正當佛陀要向她說話的時候，耶輸陀羅恭恭敬敬地跪下禮拜了佛陀。

佛陀慢慢地對跪在地上的耶輸陀羅說道：

“讓你辛苦了，雖然我對你是抱歉的，但我對得起一切眾生及自己，請你為我歡喜，我現在已達到本願。”

佛陀說後，看著羅睺羅，很慈和地說道：

“真快！已經長這麽高了。”

佛陀像是沒有情感，但又像是有太多的情感。佛陀的語言,佛陀的態度，看的人，聽的人，都很受感動，大家都想要痛哭一場才痛快。

佛陀緩緩地對耶輸陀羅說道：“你五百世前發願要護持我、助我成道，不僅僅是在這一生，難道你忘了嗎？”接著，佛陀講述了《月緊那羅本生故事》。耶輸陀羅聽佛法語頓時憶起前世種種，真心皈依佛陀。在凈飯大王去世後，和波闍波提夫人一起出家加入僧團，證得阿羅漢果。

凈飯大王代眾請法，佛陀微笑著慈悲地宣說：

“人生是無常的，人什麽時候死是沒有一定的，人間沒有比老病死更可怖畏的東西，當初我想到這個問題，為了求得解脫之道，毅然出家。

我現在已不再恐怖死亡，我終於證得永恒的生命。我現在是無上的平和，已脫離一切痛苦。我知道一切歡喜原來充滿了世界，但你們是不懂的，你們仍然陷在老病死苦的深淵之中，你們和我好像住在兩個世界裏一樣。

我穿的是你們看都不願看一眼的衣服，吃的是你們見了就惡心的飲食，睡的也是你們金枝玉葉的身體從來未曾到過的地方。但你們應該靜靜地想一想，你們的確沒有我快樂。

過去，我在宮中過著豪華的生活，父王對我慈愛，你們對我尊敬和服從，但我心中依然苦悶、煩惱、不安。

我現在是把生活安住在涅槃的裏面，在一個超乎你們想象之外的一個世間。而你們卻還是生活在無常、迷惑、苦惱之中。假若你們要進入清凈自由解脫的涅槃，唯有修學“八正道”。八正道是：正見、正思維、正語、正業、正命、正精進、正念、正定，這就是走向正道之路……”

佛陀說法，大家都全神貫註地傾聽，佛陀歸城，以無價的真理之寶贈送給大家，大家歡喜信受，同時感到佛陀降生在迦毗羅衛國是他們無比的榮耀。